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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学评论
​悯意从柔思到强韧
访问量:75 作者:金伟信 发布时间:2023-10-09 返回首页
 
    近十年中,以汉语言为主要表达方式的回族文学取得的巨大成就是有目共睹的。回族作家几代同堂,他们的作品丰富了中国文学的宝库。在这个方面,就回族女诗人群落而言,以新疆的宋雨、宁夏的凡姝和查文瑾、东北的冯冯为代表的近些年的诗歌探索,越来越靠近民族和个人经验上来。她们以昂扬而孤独的诗人之心,以身探求个体精神世界的丰富性和可能世界的生命价值。

    这正如瑞士心理学家卡尔•古斯塔夫•荣格人格分析心理学理论所创立出的“情结”的概念之说,他把人格分为内倾和外倾两种,主张把人格分为意识、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三层。诗人无疑是具备内心情结和精神意识的一些人。无论是固守田园,还是意识出走,情感在诗人那里是无国境线的,纯粹的作家和诗人,内心都会富有一个文学的地理位置。在那里,他们毕生所努力和创造的,就是怎样与这个世界好好相处。诗人一生的情感深处,都在建设一个以诗为理想净土的故园。美国南方女作家韦尔蒂在《小说中的地方》中说:“历史上的地方总能代表一定的感情,而对历史的感情又总是和地方联系在一起的。”关于故乡本土问题,诗人对这个永恒真理的发现是个体与民族经验的融合。

    诗歌的浅表与多维、个性与共性、传统与新智等,呈现了当下新诗征途探索的履痕。单就女性诗界而言,我们的视域更愿意停留在对自然生命和超常思忖的奇迹性发现上,从而忽略了长久以来对花草情调慵懒的依赖。因生命引起的“爱与死亡”的史诗性集体唱诗的现实之声和超拔的音律,弑杀了我们陈旧的目光,剥夺了我们庸常的夜晚。她们像绾起长发一样,把柔软的基因藏在帷帘后面,将诗意和丽质许给了现实中的“爱与死亡”,并随葬般的使之靠近敬畏与永恒。

    对于诗人个体而言,没有哪一个诗人是独立存在的。而东北广袤的黑土地较之新疆、宁夏,民族元素相对是薄弱的,民族文学创作因而受其影响。从这个意义上,对70后回族女诗人冯冯的阅读,就构成了推介和发现的理由。

    诗的发生学总是与诗人实质生存境况有着切肤的重合,从冯冯的“汾水河的水认识我两岁前的容貌/我来故乡,没有找到一个亲人”这个句子得知,她两岁失去父亲后,随母离开山西投奔外祖母,落户在东北吉林的松花江边。就此,她的诗歌历程清晰地浮现出生命“从汾河到松花江水域的诗歌流放”。 “天堂端坐着一尊大裁缝师/1972年的雪被缝成白布,从天而降/那么多都化成了春水,有一块/裹住了父亲”( 《从天而降》)。诗人对民族、对祖国的爱,不会规避和缺席自己对生身父母的爱恋。生父的早逝自然给内心留下了漫长的哀思与伤情,诗在这里不仅仅是一份祭奠,在更大的生命诗学范畴,实则是完成了一次生与死的诗歌债务。诗人把人类共有或回避不了的悲情离绪,放在了大自然的怀抱中,且采用独特大胆的想象空间,让雪“裹”住了远逝的亲人,从而融入了圣洁的天堂意象之中。诗在这里完成了祈祷,也稀释了内心的痛苦和思念之情。

    诗歌的悲悯力量总是被镶嵌在中国新诗的高光之处。在诗人必须要写“母亲”的诗歌中,冯冯的诗心在平凡的生活细微之处,在《大漠母亲》中,更有了非琐碎性的发现与表现:

       苍蓝的高天下,乌吉布喊着额吉骑马奔向她
       扣在青草下细沙地上的马蹄窝窝
       像大地母亲撩起衣襟坦露苍老的乳房

    诗歌的真情是诗的血脉,血脉的传承生发出生命诗学的同感反应。生命的河流生生不息,世代相传。能在极其生活化的拥抱中觉察到生命的哲学意味和诗情迸发,如此的贴近生活或朴素现实主义的诗性表露,便在诗的结尾处有了延伸:

      汗水珍珠般滚落,落日将她的影子慢慢展开,拉长
      她看着茫茫大漠,看着
      毛条,柠条,榆树一棵棵长出来
      那都是乌吉布,都是她的儿子

    作家和诗人都是活在语言世界之中。语言首先是表达情感的,如何让语言丰富取决于个人经验,好诗人往往能在平俗的生活中写出伟大的文字。通过观察使自己丰富,语言的丰富、情节的丰富、风格的丰富,一切文学的丰富来源于心灵的丰富,离开心灵的丰富其他都会苍白无力。

    诗人有伟大与普通之分。但是在诗歌那里,诗人的意义是平等的。我一向以诗人的身份自勉:诗人永远是诗歌的孩子,是故乡的孩子。我们捧出诗歌,是捧出母亲和故乡的伟大而普通之心。诗人的离痛或乡愁,最能表达人们的极致情绪。特别是诗歌淳朴天真的内在情绪被诗化地融于大胆的意象境界中,质感强烈,直白而不苍白,  没有理由怀疑情感如此浓烈催人的内心之诗。冯冯在《坟眼》一诗中,以强韧的意象和具大的生命诗学的独辟经验,把生命置于对自然的非合理性的祈愿之中:“别说下雨,就是/下刀子,我也得去/梦里,我答应过/要去山上看看他们//坟上长出许多裂痕/像是被什么划过//雨下得再大一些吧,越大/越好,把我浇碎/让雨的刀子,剔除我/俗世的肉,肢解我/的骨架。就让我,随着雨水/从裂缝处,流进坟墓”。诗的隐喻和意境的扩张力,在叙事艺术层面上,获取了诗人特立独行的创作通道。这类智灵性的原创文本,即便在正常的生活取向里,也渗透出非凡的表现力:“我要好好设计我的房子,不一定奢华/但地板要升级。踢脚线要白美的,包括/卫生间的腰砖,应有古典元素。甚至浴房/的玻璃,也可不要乌的。这些想法令我异常兴奋/兴奋得彻夜难眠。事后我庆幸自己/终在人间买到自己的墓地,并且/面朝大江,霞草开放”。海子的对生存诗境的美好向往影响了几代人,这个自不必说。冯冯这首《看房》里的现实气息更接近烟火,亮彩出现在结尾部分的平中见奇。这种奇迹般的诗意反转像绵里藏针似的不动声色,这令人忽然记起阿赫玛托娃的诗句:“别为我哭,妈妈/我在我的坟墓里活着”。冯冯的另一首诗《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的墓碑》对这一诗旨有了更深度的挖掘:

       我终将活在地底下的废墟里
       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的墓碑。我曾说出的碑文
       一个一个走下来,像孩子们抚慰我
       楼宇在黄昏中颤栗,地域或天堂的路标 

    诗歌是挽留不住光阴的,但是她可能会挽留下光阴里那些斑斓的色彩。这色彩中,有我们对寒微生活温暖的留恋,有我们勤劳俭朴的姿态,有我们对于爱情的向往。许多人都渴望能够徜徉在这般诗意的空间里,去放牧自己的心灵,去融汇在伟大的自然中,去沐浴天地的灵光,去享受过去与未来的生活。

    诗歌的魅力在于对目光的杀伤程度和所达到的心灵高度。记得前苏联有一首描写纳粹活埋无辜的诗作,男孩的口语化诗句在不经意间对阅读者的心灵构成震撼:“叔叔,请不要把我埋得太深/那样,明早妈妈会找不到我”这样来自土地和瓦砾的疼痛,远比拼刺刀肉搏战在艺术操作上还要惨烈,它会直抵大脑中枢,造成诗歌文字美域上的精神痉挛。诗人在生活中不缺少激情,但是每个人的激情都是一刹那的事,生活终将归于平淡,人终将归于平淡,一如平实淡定的菊花。真正的诗人,不仅应当具有一颗诗心,还要有真挚的情怀和敏锐的艺术视觉,这样才能捕捉到更多的诗性的所在。这种捕捉是不经意间的,是灵动的,也是巧妙的。如此才会有迷人之诗境,惊人之诗语。古人讲为文者要以文载道,以艺蕴神,而后才能以艺传神,以艺弘道。这自然是讲文章的思想性和哲理性,这是对文学作品更高一层的要求。作者是深知此理的。因而,即使是从一个小的场景中,也能够渗透出许多新锐的思想情感的诗性处理。诗句看似平淡无奇,却常含深意,品之余,味无穷。诗歌谓之文学,更应具备神性色彩,如此也就有了延伸的含义和震撼的力量。

    生命诗学的个体经验随着时光的流逝和积攒,不可能一味地停滞在悲痛和伤感的私有层面上,更不可能因苦痛而放弃对生活的遐想与融合。“没有对生活绝望,就不会爱生活。”“重要的不是治愈,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。”“真正的救赎,并不是厮杀后的胜利,而是能在苦难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宁。”阿贝尔•加缪的这些话语,不仅对生命诗学经验有着面对生活之苦的治愈力量,且在处理个人的“精神事件”中,具备了超越的生命能量。冯冯的大部分诗歌,顿悟般被放逐于更开阔的自然与人文的境地之中,视野更加拓展,在触摸被生命包裹的灵魂领域,像夜莺一样站在高处俯视人间:“集团总裁浑身插满了管子,窗台上的月季换成了长寿花/他的哥哥从旧金山往回赶,姐姐从澳洲往回赶/两个妯娌几宿未合眼,一个去了卫生间/一个趴在病床边/窗台上那盆长寿花开得更密集了/一个年轻健壮的乞丐,在特护病房外,走来走去”(《子夜》);“……我用终年流淌的江水清洗皱褶里/的灰尘。稀释我曾流过的苦涩的泪水/我不厌其烦的看着它们。看着那么多/的江水无时不在跟我们诀别”(《流放》)。

    诗歌的意象之学来自中国古典美学的缘起。中国审美文化从有了仪式和装饰品的山顶洞人算起,有近两万年。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,古代中国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中国古典美学——“意象”之学。“意象”之述始见于古代黄老学派后学之手的《易传》,推崇“观物取象”。到了晚唐司空图的《二十四诗品》,也有“意象欲生,造化己奇”之说。而从“恶魔诗人”波特莱尔发轫的西方象征主义诗歌,不仅革命了西方诗坛,对中国诗歌也产生了方兴未艾的艺术影响。波德莱尔认为美不应该受到束缚,善并不等于美,美同样存在于恶与丑之中。这个观点颠覆了世界诗坛,中国诗界也从民国后期至今产生了一批又一批“异样的诗歌”,它们被广为接纳。
        
        海拔4000米的天山峭崖上,长出塔格依力斯
        这雪荷花,离天那么近,离神更近
        你在四千里外的雪国往门上贴福字
        我在高山流石坡和冰渍岩缝中想你
        天这么高,神那么远,你不在我身边
        塔格依力斯要那么高的孤独干什么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——《塔格依力斯》
    
    初看这首诗的题目,以为写的是一个新疆姑娘。看下去,原是写了海拔4000米的天山峭崖上,一种名字叫塔格依力斯的雪荷花。再看下去,写的既不是新疆姑娘,也不是峭崖上的雪荷花,是写了人的孤独,写了与物质孤独向背的精神孤独。精神孤独进入诗歌,也就进入到文学的美学范畴。短制的诗情中,有自然,有烟火气,有精神陈述。诗性的生命孤独,像高崖上的神性花朵,诗的呈现,唯美,干净。冯冯的诗歌意象有着强韧的特质,在简洁、灵动、准确的表现下,诗的内力和外延的意境暗喻释放出的人文景象别具一格:“在斑马线一侧/等候过马路的行人/站成横排/都穿着厚厚的冬衣/以黑色居多//风把雪花戴在/人们的胸前//车流驶过,一辆紧挨一辆/像是要去同一个地方/这些黑色的衣服,簇拥着/肃立在这白茫茫的早上”。(《下雪的早晨》)。冯冯在处理意象的独特和诗的内在领域方面,极具跳跃性,意象的分割与整合,也让诗文本展示出高蹈的颜值。她在关照非洲女孩艾芙里卡遭受古老的禁欲酷刑的一首诗里,创造了陌生感和疼痛感极强的诗性语言:

        乌乎鲁山峰在枯萎,一周后会被抹平
        艾芙里卡的山峰在燃烧,肉体的森林被焚毁

        父亲在农田里耕种,不知道可拉树什么时候结出荚果
        艾芙里卡在疼痛,角马斑马和瞪羚此刻正横渡马拉河

        喀麦隆,尼日利亚,乍得,包括日不落帝国
        它们都盛产艾芙里卡,都在沿袭古老的仪式

        积雪不化,乞力马扎罗盛夏的花香被风召集
        上帝说,除了艾芙里卡,谁也不能动用马赛马拉的一根青草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——《艾芙里卡》

    诗人的创作过程就是精神的跋涉过程。冯冯艰难地攫取到“人间成了大地的封面”这一创造性的题旨,着力表现人的生存感和生命意志,展现了真实艺术感触和良好的内心环境,显现出超凡的想象力和朴质的情感。从而使个体与民族经验愈趋丰富成熟,渴望抵达生命诗学的超越之境,也便具有了更为开阔的探索前景。

    想起连续三年指棒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拉脱维亚音乐大师杨松思。他的父亲阿维德•杨松思也是指挥家,在拉脱维亚里加声名斐然,生活无忧,所牵挂的就是杨松思的音乐创作。老杨松思在弥留之时,给儿子留下这样的话:“不要在蜂蜜上撒糖”。追求事物的完美状态,也许就在事物本身,能够获取这个“物本”,我想就已经叩响了新诗殿堂的门铃。拉脱维亚音乐老人的话,可能道出了一切艺术创作的精义。


作者介绍:金伟信,笔名何金,回族,吉林市人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《小诗界》诗刊主编。主要作品有:随笔评论集《平民天堂》,诗集《身体的宣言》《纸上的公墓》,长篇小说《河西渡》《塑像》。作品收入国家十二五图书出版规划项目《中国回族文学通史·当代卷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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