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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丽的银杏
访问量:124 作者:郭金龙 发布时间:2023-03-24 返回首页
 


美丽的银杏


郭金龙



窗外已经是深秋了,这处苇子沟村边院落周围的环境总让人感觉有些特别。院子里那棵银杏一树的金黄,颜色高贵典雅,多少给这略显凄凉的家庭增添了些许暖意。


现在房子是李梅一个人住着。这所房子二十年前是他们家名下少得可怜的财产,她五年前又从别人的手里买了下来,曾经属于别人家的院落在李梅的苦苦相求下失而复得。院子不大,屋门口通往街上的甬路两边的菜园子,生长着供她夏天加上秋天吃的蔬菜,也让她在一饱口福的同时欣赏到鲜艳而又美丽的花朵。这也许要归功于大自然的慷慨馈赠,让李梅的心里无时无刻不笼罩着感恩之情。买下老房子之后,李梅把父亲和弟弟栽植在家里的银杏树移栽到这里。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意愿,或者是神灵的暗中呵护,仅凭她满脸愁苦失魂落魄的女子,根本没有心思来照顾这棵树,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,这棵传奇的银杏树一直长势良好。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一家人失去之后的一种补偿,一种安慰,一种实际意义上的返璞归真。


二十多年前,父亲为了改变全家人的命运和生活境况,极力主张把家从苇子沟搬到令许多人眼红的镇上。父亲这个游走于乡村和城市用体力和技术相结合挣钱养家的木匠,性格虽然像极了他手里的木头一样木讷,但骨子里却不是一般的争强好胜。家是按照父亲的意志搬了,可他这个家庭顶梁柱,心里要强命却不强,没过几年就因为劳累过度而瘫痪在床,直到死也没有站起来过。其实,季节的轮换在李梅的思想里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,她只知道这日子是一个白天一个黑夜的轮番交替,别的在她心里的感觉几近麻木。但她看得出来,今年院子里的变化是明显的,一些她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蔬菜干枯在地上,那口提水的铸铁炼制饮水井已经好久没用了,仿佛失去了它原本的功能,而变成了这个少有人烟门可罗雀的院子的守护神,只是单纯地站岗放哨也就算是忠于职守了。最明显的还属那棵银杏,全身浓绿的树叶几乎是一夜之间全部变成金灿灿的黄色,她早晨起来站在门口第一眼看见银杏,就让她心里一颤。但那一颤却持续不了多长时间,便被她近乎枯死的心给埋了起来。她之所以还对那棵银杏投入过多的感情,是因为那棵树是父亲和弟弟栽种的,她和母亲都为这棵树浇过水。现在,父亲和母亲都走了,离开了人世。母亲在的时候还和她在这个院子里住过一段时间,她那时已经是个病人,失去了自理能力,除了吃饭睡觉,再就是漫长的等待,等待她的儿子从监狱里回来。每天就重复着这样一句话:不要抓我的孩子,是我造的孽。然后就是沉默不语,沉默得让人害怕。


于是,李梅要是不在家的时候,就把母亲在她住的这所房子和刘芳住的地方之间接来送去。刘芳是她的弟媳。其实,李木和刘芳的婚姻还不知道是什么结局,因为李木已经在监狱里见不到阳光好几年了,她心里没底。十年时间,李木算上这次已经有四次被判死刑。这个在苦难之中求生的命大之人,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去不白之冤,或者永远都不会回来。


那可是一件背负着两条人命的离奇案子。母亲没有等到弟弟回来的那一天,在一个冬日的黄昏,走在冰天雪地的大街上,滑倒在地上,从此再也没有起来,梦一样消失在这片土地上。李梅觉得父母的灵魂就留在那棵银杏树上,不肯离去,在守护着她。尽管父亲和母亲的一生,活得贫穷,活得低气,但他们的心里像这棵银杏树一样挺拔、美丽、善良、高贵,除此她心如死灰,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了无牵挂。


李木出事那天,她还在县城的一个街道派出所忙着自己分内的事情,当然在别人看来是女孩子应该干的工作,户籍民警。她心事重重地坐在走廊外边,办公楼的办事大厅里,一位乡下大爷在窗外站着等她把户口簿打印出来。不知怎么,她心里一顿,手就停在打印机的取纸口下不动。大爷问她,姑娘,有什么心事吗?她心里责怪老爷子多事,可又觉得老爷子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关心,是好心,她没理由责怪人家。然后就有人喊她接听电话。她旋风一般快速地到了另一间办公室,小心翼翼地一只手急速地拿起电话听筒,另一只手干脆就拄在电话下面的办公桌上,嘴里显然已经喘着粗气,心里念叨,是出了什么事情吗?电话是妈妈打来的,告诉她弟弟李木出事了。她“咣”的一声放下电话,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,把那个打印出来飞落到地板上的户口簿捡起来交到大爷手里,也没问人家满不满意,还有什么要求,便拼命地跑到街上,打了一辆出租车往家里赶。此时,下午的阳光还很耀眼,街上的行人不是很多。走到半路,母亲带着哭声又打来电话说李木已经被公安局的刑警队带去县城。她二话没说,赶忙让出租车司机掉头奔往县城公安局。


李梅一路想着,她的这份工作是弟弟给的。上学的时候弟弟学习比她好,可家庭生活困难,只能勉强供一个人考大学。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个考上大学,对于父母来说也很困难。李木只比她晚上学一年,高中读到二年级,说不念就不念了。她就是在那年考上了公安大学,也就知道弟弟的苦心。她跟李木说不去读这个大学了,但弟弟苦苦相劝,说他是个男子汉,能扛得住社会上的风风雨雨和人生的艰难,再者说他已经退学,好马不吃回头草。父母表面上倒没说什么,因为孩子都是他们的心头肉,割下哪块他们都心疼,可母亲还是偷偷流下了眼泪。等她大学毕业,正好赶上这一年的公务员招考有警察这个职位。苍天不负有心人,她以不错的成绩入围,学有所用,就进了这家街道派出所做了户籍员。弟弟也已经娶妻成家,在镇上刘芳娘家临街的铺面和母亲合在一块儿开了一家花丝线画店,也可以叫杂货店,似乎也是令人满意的结局。或许是受了父亲的影响,李木从小就爱鼓捣木匠工具,也就拜在了手艺不错曾经是父亲的师弟门下,学起了木匠。结婚、创业,李木没用父母一分钱,李梅上学的费用也几乎是弟弟开店做木匠活挣下的钱。家里父亲有病,光靠母亲一个人,维持全家人的吃喝都很困难。李梅恍惚记得她小时候母亲给人家做手工,绣花丝线画换钱。母亲绣花丝线画有一手绝活,别人即使会这东西,但达不到母亲那样的艺术水准,三十几岁的母亲已经是苇子沟远近知名的绣画能手。自打父亲因为弟弟的事情病重,听说被判死刑,便一口气没喘上来,先于母亲告别了人世。闭上眼睛之前,他拉住李梅的手断断续续地说,你要帮助你弟,要不他冤枉啊!而母亲也因为失去了精神支柱,人生走到了崩溃的边缘,不知怎么就疯了,整天嘴里就一句话:别抓我的孩子,那是我造的孽。别人不知道是怎么一件事情,更不知道母亲这句话里的玄机,可她知道,母亲跟她说过。母亲在一个春天的中午,清理她家房子山墙外的垃圾时手里舞动着铁锹,由于着急把活干完,并没注意一条萎缩在垃圾里的小蛇,她误伤了那条小蛇。母亲看见一锹两断的蛇,在地上乱蹦,心里很害怕,扔下铁锹。双手合十,嘴里不住地念菩萨保佑。母亲事后和她说,晚上蛇就给她托梦,要抓弟弟李木去报仇。母亲吓出了一身冷汗,嘴里就喊着说,别抓我的孩子,那是我造的孽!喊出这句话,母亲就被这奇怪的梦惊醒了。


李梅上大学的时候,学校的花园里就有银杏这个树种,而且连成一大片,蔚为壮观。每到深秋,学兄学妹就把欣赏银杏树漫天的黄叶当成活动主题。他们看到叶子金黄的银杏树大多是一副夸张和惊奇的表情,而李梅却心平气和,静如止水,因为她家的银杏树和学校的每一棵树相比都要好很多。一看到学校的银杏树,她就想起家乡的银杏树,那是她的心,她的根。同学们对李梅在银杏树下的表现,觉得奇怪起来,她不是冷血动物吧?可他们哪里知道,尽管李梅家在偏僻的山里,但银杏树却是她这个乡下丫头常见的东西。


李木从小就是心灵手巧的人,学做木匠活,人就有了用武之地。李木把心思全用在做木匠活上,没用一年时间,人就在行业里名声在外了。那年李木跟师傅在给一家人干活的时候,遇上的这家人只是父女俩人,这家人的父亲跟李木的父亲年龄差不了许多,更巧的是那家的女儿跟李木年龄相仿。女孩子长相漂亮,小巧玲珑,沉静少话,斯斯文文的样子正合李木的心意。师傅和女孩子的父亲看得出,他们俩是在谈恋爱了。女孩子的父亲叫王德先,他喜欢李木,就百分之百地赞成女儿和李木来往,他心里说这年头人心浮躁,心灵手巧脚踏实地的小伙子得之不易。而他的女儿就叫王静,这倒很合王静的个性。李木的木匠活要收工的时候,王德先就跟他说,李木,我们家房子多,开着杂货店,房子还有闲头,正好临街,你妈手艺那么好,不如就在这开个店,也好多挣些钱,别人呢,找你干活也有个正经的落脚的地方。记住了,李木,我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人,是借给你们住,不是租。王德先说话的时候,王静正一往情深地看李木,看得李木有些不好意思。


李木回家把原话和母亲这么一说,母亲是个开明的人,居然答应李木,还说咱不借,该出多少钱咱给多少钱。王家借了房子,把一个眉清目秀的大闺女也无偿地借给了李木。


本以为李木和王静再过两年会顺理成章地成家生子,从此一大家人就有了和美的结局。料不到的是,王静的闺蜜,也是王家临街铺面的邻居刘芳,那个活泼开朗大大咧咧的女孩的出现,让事情发生了变化。


王静话少,刘芳话多,王静安静,刘芳活泼,一同与王静向母亲学习手工刺绣也麻利出色得多。


事情发生变化的时候,是因为那个让人喜欢的春天,母亲在店里做着手工,间或打点来取货的客人。王静忽然发现房檐上两只正在做窝的燕子,叽叽喳喳的,没完没了地吵闹,吵得她没办法与李木的母亲好好说话。她开始心烦意乱,站起身跑回她家店里,拿过一条长长的钩竿,活生生地将房檐上做了一半还带着燕子身体温度的燕窝给捅了下来。这个过程母亲看得一清二楚。隔不几天的中午,屋门口的台阶的石板下一条蛇跑了出来。母亲见到蛇就想起在苇子沟无意之中误伤的那条蛇惊人相似的一幕,便喊在店里坐着的王静。王静一边追问母亲蛇在哪里,连看都没看一眼,便又跑回她家的杂货店,拿着铁锹,追着那条疾速飞奔的蛇用力砍去。王静的锹下,蛇一锹两断。母亲原本对蛇忌讳,那次之后,她容不得别人在她面前做出伤害蛇的事情。王静的举动戳在母亲的心头上,她心里咯噔一下,转身回店。就这样坐在椅子上,很长时间在王静的追问下才缓过神来,一天都没干活计。


第二天早晨,李木背着箱子上工。前脚刚走,隔壁的刘芳听着李家的门开了,后脚就迈过李家的门槛,跟母亲说要利用一天的时间,学会一个新的画样。发现自己还没洗漱,便回家拿过牙刷,在李家的店里开始洗漱了。正赶上王静也迈步进屋,看着刘芳在李家店中间,哗哗啦啦地洗漱,水花在脸盆里溅起,被涌进屋子里的阳光照得通亮,呈现五色的光彩,让她心醉神迷了一阵子。她虽然对刘芳太活泼也许会抢走她的李木的感情心里生气,但刘芳此时的形象让她看得入神,竟然有些羡慕人家刘芳,连洗漱都这么痛快淋漓。而她却做不到,心里禁不住酸酸的。她看着看着,那心里就有些从羡慕到生恨,眼睛死死地盯着刘芳看,近乎歇斯底里,眼睛像在流血。这一幕被母亲无意中发现,母亲心里害怕,害怕这一幕在将来的某一天会爆发在她儿子身上,那也许是无法挽回的结局。如果不是这一幕闪现,母亲也许不会把心里话毫无保留地告诉儿子李木。


晚上李木收工回来,母亲一边侍候父亲,一边跟在外屋看电视的李木说白天发生的事情。她告诉李木说,这丫头心太狠,咱家都是心慈面软之人,怕跟咱家不是一路货。李木或许没在意母亲的告诫,依然和王静往来,如胶似漆的,直到有一天李木和王静发生了争吵,李木才想起母亲的告诫。


王静说出了母亲最担心的话,说李木吃着碗里的,惦记锅里的,跟她谈对象,却背地里和刘芳眉来眼去。王静在乎刘芳的介入,可刘芳却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,或者她只在乎自己青春的热情奔放,却忽略了王静的感受,这给李木和王静的关系破裂埋下了伏笔。李木和母亲说王静不仅心狠手辣,还很自私。至此,王静不再来了,李木却没深想,常找隔壁的刘芳唠嗑,其实只是唠嗑而已。为此,母亲大发脾气,说李木不懂事理,是在刺激王静,即使不是针对王静,你也不能这么不讲情义,刚和人家发生了矛盾,就去找另外一个姑娘。还没等李木醒过神来,王静父女受不了在他们的屋檐下,李木这么快就另有新欢,急不可耐地下了逐客令。李木和母亲商量,要不就把店搬到隔壁刘家去吧,这样应该方便一些。事情到了这个份上,母亲只好点头。如果不搬,事情僵持下去,也不会有什么解决的好办法。李木起初是硬着脸皮去找人家刘家说起这件事情的,想不到刘家满口应承,这倒让李木的担心成了多余。刘家看这家母子可怜,不管怎么说,也在无形中卷入了这场风波里,便帮着李家母子把店搬到刘家的闲屋子开业。只是一墙之隔,李家在生意上并没有什么损失,这倒成了李家母子意料之外的事情。


母亲知道刘家的好心,可她心里不能没有分寸,她试图阻止李木和刘芳来往过密,以免王静疑心,这丫头急眼了,怕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。李木自然是听话的孩子,他尽量躲着刘芳。直到一年后,王静嫁了人家,刘芳这个心直口快的丫头托人说媒,两个有情人才真正开始了属于他们的爱情。


李梅匆匆忙忙地赶回县城。到了刑警队,人家看她也是警察,看在同行的份上,让她见了弟弟一面。李木哭丧着脸说,姐,这事不是我干的,你要相信我!然后,就被带了回去。好在还没进入看守所,她还能见到弟弟一面,有弟弟这句话,她心里有底了。她在刑警队的办公楼里楼上楼下来回走动,想搞清楚事情的经过,却没有人和她说过什么。实际上她这个新警察也只有能见到弟弟这点面子。直到她看见一位有一面之交,一起分配到公安口的姑娘,才打听出李木是往人家的菜里下了老鼠药,毒死了邻居家的两个孩子,丧尽天良的事情,有人证物证。她当时就说,这是不可能的事情。姑娘没接她的话茬,转身走了。这下倒好,能告诉她实情的人都让她活生生给气走了。她当时就跌倒了,坐在刑警队办公室的地板上,半天没起来。直到刘芳和母亲也来到刑警队找她的时候,刘芳才从地板上把她拉起来。她和母亲说了这些情况,不等这娘俩说些什么,就把她们送到车站,听着她们的哭声,安排好她们回程的客车,便晕乎乎地回到派出所。所长看她回来了,这时已经是快要下班的时间,所里干警已经纷纷迈出办公室往家赶,所长问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情,这么猴急。她先是哭了,才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给所长听。所长一边听着,一边嗯嗯地点头。她把要说的都说完了,所长才若有所思地要打电话问下刑警队的熟人什么情况。电话接通了,对方问所长什么事情,所长说就是那个投毒案。对方说话李梅听着非常清楚,对方说那个案子吗?人证,物证都齐了,就差还没撬开嫌犯的嘴。所长问,能不能通融一下?对方问,是你亲戚吗?所长只能说是他表弟。对方说这事转机不大,就是说铁证如山,你表弟必须认罪伏法。对方停顿了好一会儿没说话,李梅听到电话里嗡嗡直响后,老半天那人才接着说,这事我跟你说,你可不能随便乱说出去。如果你早说几个小时,就是我们决定去抓他的时候,事情可能还好办一些,现在我们有了新的更充分的证据证明这案子是你表弟做的。抓住了他,我们就把原来的嫌犯给放了。所长追问,那人是谁?这是他们的行话,他们只说那人。对方回答说,这个人是你表弟,放了的那人是县长的表哥。咱这小地方,圈套圈的亲戚关系,抓了一个外面登三轮的,说不上就是县委书记家的什么亲戚,有时干脆就是惹不起,都是我的大爷。想是对方的电话挂了,电话已经是嘟嘟的忙音。


审理案子的时候,公安机关已经不用过去那种惨不忍睹的刑罚调取呈堂证供,这种方式已经向法制和人本的意味迈出了可贵的一步。但要想撬开嫌犯的嘴,还要有些手段,总不能坐等人家招供。况且这是县里领导督办的案件,县里要给人民一个交代,必须从速结案。公安局的领导着急,已经向具体办案人员下了时限,六天结案。


审案通常都在夜里进行,轮番轰炸,就是不让你睡觉。第一天夜里,李木头上方悬着400瓦的白炽灯,审讯室本来就不是通风的房间,灯烤得难受,他大汗淋漓,不睡觉更难受。李木死活不承认,其实他也没有承认的罪行。


已经连续了六天,不让李木睡觉,他的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。人家是坚决要攻下这个案子的,不由得他不承认。他也知道招供之后是什么后果,与其这样生不如死,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。六天,让他牺牲了十年的自由人生。


结果是李木承认在菠萝咕咾肉里下毒,用鼠药毒死了两个孩子。预审的公安问他,什么原因,他顺口说,因为一个外地人在他的店里要买一盒香烟,结果没买,却到邻居家的店里买了一样的香烟,他心里生气。也就是说一盒烟等于两条天真无邪的生命。李木编造的谎言,自己肯定是不信,但公安如获至宝地信了。至于别人信不信,那是别人的事情,与别人无关,与本案无关。信了,当然就是结案。


李梅没听完所长转述的事情,便奋力跑出办事大厅,在办公楼门前的花坛边上,把早晨吃的一点儿早餐吐得一干二净,还有她眼睛里的泪水也奔涌出来,一泻千里。


尽管李梅做了很大的努力,找律师请求法律援助,家里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为弟弟打官司上,李木还是被判死刑。宣判之后要是不上诉,这官司也就是说认下了。可李梅知道李木冤枉,这官司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就认了,她要上诉。父亲听到这个消息,一口气没上来,死了。母亲跪在地上许久没起来,然后就倒在地上,醒来之后嘴里就剩下这一句话:不要抓我的孩子,是我造的孽。


因为家里没有了弟弟,母亲又是这个样子,杂货店和花丝线画店是不能开了。李梅曾想搬回老房子住。为此,她曾一个人回到老房子看了一眼,结果院子里长满荒草,就剩下那棵银杏还长势喜人。正是深秋,银杏树的叶子黄得耀眼,黄得灿烂,黄得鲜艳。这高贵的东西竟然在这偏僻的地方长得这么清白无辜的样子,让李梅异常沉重的心生出许多的感激。


李梅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许久,想想自己不能就这样站着,她想现在要干点什么,也好把心里的忧愁尽快忘掉。她迅速蹲下身,在这个院子里的荒草中游走,发疯了一样拔草,收拾了一下空旷的已经许久没有人气的屋子。回去后坚持让刘芳搬回老房子,也好专心照顾母亲。刘芳却说在这住着一样,人多也能照顾周到一些,等你从北京回来再说搬不搬的事情。


李梅没再坚持,这种时候她必须信任自己的弟媳,要不没有人手照顾母亲。她决定出让老房子,给李木的官司筹集款项。几天之后的一个早晨,李梅给刘芳做了交代,便坐车去了北京。好在不是什么遥远的路程,到北京只用了六个小时。她在车站往东走不远,就找到了东交民巷的正义路。来之前人家告诉她,必须在最高人民法院附近找家律师事务所,这样方便,律师事务所离最高人民法院越近,信息就越灵通。


进了东交民巷,李梅先打听街上的老住户,才了解到王秀律师在业界大有名气,指路的人说是在什么正义律师事务所。她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。进了办公室就说找王秀,还真就碰巧,王秀就坐在她进来对面的桌子里。李梅急不可耐地递上弟弟案子上诉的材料。律师王秀简单地看了一遍,嘴上咦了一声后抬头看了一眼李梅,王秀觉得这个要打官司的小警察和她长得有些像,拉近了她们之间天然的亲近感,她心里说这也许是上天注定的缘分,她和李梅说,这案子怎么这么判?证据不足啊。下毒的菜里化验的成分是鼠药,但拿来作证的是没开封没用过也没化验的鼠药,说是这种证据有两包,但现在能拿来作证的只有一包,谁知道是哪份鼠药毒死了人?怎么能够证明就是你弟弟的这包鼠药?这没道理的事情。


李梅看看有门儿,便交了钱,让王秀帮她打这场官司。李梅本来想王秀不会这样轻易接受她的官司,但王秀接了。王秀和李梅说她有打赢这场官司的可能,但不等于就一定能打赢这场官司,这是一场持久战,让李梅要有心理准备。有的在北京等了十几年,所有的证据都证明被判刑的人无罪,但就是翻不了案。


李梅回家的路上,思想复杂,既然工作是李木给的,她现在要辞掉工作,把工作还给弟弟,一门心思给他打官司,哪怕碰得头破血流,她也没有回头路可走。


她现在以为坚持不一定就是为了预期的结果,而是坚持本身让她坚持下去。


李木和刘芳结婚,自然是幸福的一对儿。他们举案齐眉,相爱有加。美中不足的是他们一直没有孩子。尽管小两口儿做了很多的努力,去医院就医,到处寻找治病的中药,但刘芳的肚子就是大不起来。


李木和母亲搬出王家之后,有人就找王德先要租房开店。生意找上门来,王德先自然高兴,说租也就租了,要不闲着也是闲着,租了就能赚点钱花,他是个守财奴的性格。租他家房子的房客是位四十左右的妇女,带俩正是不听话年龄的孩子,一个大些,十一二岁的样子,在上小学。一个小些,也就五六岁的样子。时间长了,俩孩子就跟邻居李木熟悉了,因为李木喜欢孩子。女人呢,就跟刘芳关系很好。闲着的时候,就各自从屋子里搬把椅子,或坐在刘芳的店门前,或是坐在女人的店门前聊天,大多的时间是坐在女人的店门前,因为刘芳的婆婆怕别人说话的声音惊着绣画的思路。可这一天女人撇下自己的店来找刘芳聊天。她是个离过婚的人,生活寂寞在所难免,她今天跟刘芳说她房主的事情。房主王德先是单身的男人,快六十岁了,喜欢上了女人,开始和女人谈婚论嫁,还要和女人亲近,已经在女人面前说了五六次了。女人当然不喜欢这个老男人,说他自私什么的,还说惹不起躲得起,说要把店搬到别处去,要不就不开这家店了。可她又说带俩孩子,她必须挣钱。一个女人带俩孩子,真的不容易。事情过去时间不长,刘芳听到隔壁的女人和老男人吵过一次,声音很大的样子。但也就吵上几句,便销声匿迹了。


王静和她的丈夫过了一年,仅一年的时间,就离婚回到父亲家里住了,她还是那么沉静,还是那么美。只不过李木和刘芳很少能看见王静。王静的性格是钻死牛犄角的性格,很容易就走了极端路线,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。这以后在李木和刘芳的背后总有一双眼睛在不时地关注他们,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,看着他们夫妻关系那么好,由爱生恨,恨得越来越深。


出事那天是星期天,李木这个季节活不是很多,星期天就在家里,帮刘芳卖货。中午李木下厨,做了一道菠萝咕咾肉,是甜食。他们家真是不是一家人,不进一家门,全是甜食主义,母亲爱吃,刘芳爱吃,他也爱吃。他把菜端到饭桌上,一家人坐好吃饭。女人的那个小孩子来到他家,看着三口人吃饭,盯着那盘色彩鲜艳的菠萝咕咾肉出神。李木连忙把孩子抱上桌,盛了一碗饭,刘芳就给孩子夹了一块肉放在碗里。这时,就听女人喊她的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,孩子哧溜一下从椅子上下来,跑回家。李木想这孩子爱吃肉,正好还有一盘肉在灶边放着,原本是给姐姐留的,因为是星期天,姐姐也休息,说好了回家吃饭,但打来电话说有事回不来了。李木说,不如把那盘肉给孩子送去。李木看看刘芳,刘芳没吱声,没吱声就是支持李木的决定。李木就把那盘肉端到女人家里。


也就是不长时间,事情就发生了。两个孩子中毒送进医院,送去晚了,两个孩子一个也没抢救过来,都死在了医院。

女人死命哭喊,但俩孩子死了就是死了,人死不能复生。可这毕竟是孩子,还不明白什么是人生,就这样告别了人世。公安局来人了,化验了饭菜,说是下了毒。然后把王德先的房子搜了个遍;女人说到李木送过菜给他们,也把李木的房子搜了个遍。先是老男人被带到刑警队预审科审问,两天后人回来了。人已经不成样子,身体总是抖动。

李木被带走了,一去就是十年。


李梅辞掉了工作,往返于苇子沟和北京之间。有人开始给李梅介绍对象,她已经差不多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,很多人介绍,因为李梅长相好看,搞对象对她来说并不困难。她只是说声谢谢,不去约会见面,她铁了心要为弟弟伸冤。

十年时间,李木被判四次死刑。但经过李梅的奔走,第十年的秋天,李木无罪释放了,原因是证据不足,新说法是疑罪从无。虽然有些不光彩,没有找到凶手,把李木替换出来,多少给李木造成了一点人生的遗憾,但还是洗清了不白之冤,也是社会的一种进步。现实总是在改变,关键是依法断案了,也许不再像过去那样频繁出现人情案,或许能给麻木的人们心里一点儿希望,一点儿生活的安全感。


李梅把弟弟接回苇子沟,那也是深秋的天气。进了村子,当她和弟弟看到他家院子里的银杏树的时候,那棵自己生长,单纯而孤独,也许还有一些自我欣赏成分的银杏,那一片金黄多远都能看得见,李梅禁不住哭了。


她把弟弟送进屋子,扔下钥匙说,这个家就交给你了,还有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。李木问,姐你干什么去?


你自由了,姐我也自由了,尽管这自由的代价付出很大,只要我们活着,还要有各自的生活。


李梅走到门口,手情不自禁地扶住门框,看着院子里的银杏树说,干我该干的事情。


作者简介:郭金龙,辽宁昌图人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水利作家协会理事,营口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。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生于辽宁兴城,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,迄今在《人民文学》《中国作家》《人民日报》《文艺报》《北京文学》等全国各地报刊发表小说、诗歌、散文累计230多万字。出版诗集《太阳雨》《郭金龙诗选》、长篇小说《一轮满月》。曾获辽宁大众文学小说奖、辽宁作协主题征文小说奖、江苏省作协冯梦龙小说奖;大东北文学征文小说奖;辽宁作协主题征文散文奖,中国水利作协散文奖,水利报征文散文奖;河南省“陈贞杯”诗歌奖。小说《两代人》等入选《2008年度微型小说》等多种选本图书。诗歌作品曾被《文艺报》专题评论和《2012年中国文学发展状况》报告点评,入选《东三省诗歌年鉴》《2017年中国新诗排行榜》。曾就读鲁迅文学院十四届中青年作家班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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