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  水

申平（广东惠州）

楼下住着洪老和他的全家人。

称人为“老”，除年龄因素外，最主要的是这人在某些方面学有专长，受人尊敬。洪老让人敬佩的地方就是写字。

洪老练书法，不是在纸上练，而是提一只小水桶，拿一支自制的大毛笔，蘸着清水，在楼前的水泥地上练，而且必须写完一桶水才肯收工，天天如此。

洪老这么一写就是十几年。

有道是功到自然成。日子一久，洪老在水泥地上练成了一种独特的字体：雄浑大气，笔锋刚劲，自成一格。

慢慢地，来看洪老写字的人越来越多，特别是一些书法爱好者，看了洪老的字一边啧啧称赞，一边也备下水桶毛笔，每天早上出来和洪老一块儿写字。一时间，楼下出现了一个练字方阵。

但是，很少有人能坚持到底的。练来练去，还是只剩下洪老一人。

洪老十几年“笔耕不辍”，被人称作“清水书法家”，引起了电视台和晚报记者的注意。他们一起来到楼下给他做专题，请他谈一谈想法和体会。

如果别人有这样的机会，肯定会高兴甚至激动，但洪老却处之淡然。他一边手不停笔地写字，一边说：也没什么好说的。其实我练字，就是为了健身。写字和练剑一样，心随笔走，气沉丹田，超然物外。平日我心情无论有多不好，只要一写字，一运气，什么烦恼都忘了。

记者们这时才注意到，洪老虽两鬓斑白，但面色红润，精神矍铄，不由一起点头。

报纸和电视一报道，洪老名气大振，许多人慕名而来，要求拜师学艺。邻居有好事者便撺掇洪老说：你何不就此办个气功书法学习班呢，不用收太多学费，也包你发财。

洪老摇摇头说：我说了我练字就为健身，为赚钱我就不练了。他对那些求教者一律回道：这个不需拜什么师，回家弄个桶弄支笔，每天坚持练就是，没什么诀窍。

这日，市书法家协会来了几个人，站在一边静静观看洪老写字，看完之后他们说：老先生，你的字自成风骨，请在纸上写几幅吧，一来我们可以吸收你加入协会，二来向社会推荐，这样你的字就值钱了。

洪老看这几个人挺有身份，不好驳人家的面子，便拱拱手道：“谢谢，让我考虑一下。”

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动静。

忽然有几天，洪老破天荒没有出来练字，小区的人一时都觉得缺了点儿什么似的，一打听，才知道洪老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出了车祸，命虽保住了，但却需要一大笔医疗费。洪老正在到处借钱呢。

这时，市里正在搞一次艺术作品拍卖会，又有人给洪老送来通知，说如果他有作品送来，说不定会卖个好价钱。

洪老上街买了宣纸和笔，可是他对着那白生生的纸，手中的笔却怎么也落不下去。他在自己的屋里整整转了一夜。

第二天，洪老做了一个重大决定，卖掉了自家楼房，搬回农村祖屋居住。

从此，小区的一道风景线便消失了。

但这道风景线很快出现在了一个乡村的街道上，洪老仍是一桶一笔，在一片不太光滑的水泥地上笔走龙蛇。他还是那个老规矩，每天坚持写完一桶清水。

作家简介：申平，中国作协会员、广东省和惠州市小小说学会会长，《小说选刊》特约责任编辑。发表各类作品400多万字，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和小小说作品集18部。曾获小小说金麻雀奖、小小说事业推动奖、金麻雀网刊2019年度小小说优秀作品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