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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文
寻不到的“文兴茂”
访问量:103 作者:邢 瑜 发布时间:2023-03-23 返回首页
 

寻不到的“文兴茂”


邢 瑜



大约100年前,营口有一家印刷厂,叫“文兴茂”。


十几年前,营口复建老街,再现百年营口的工商业繁华,其中提到了石印印刷。于是我数次徜徉在老街的青石板路上,看青砖瓦顶的老式建筑,寻找“文兴茂”的字样。我试图发现“文兴茂印刷厂”的匾额,就可以走进去,看看我爷爷学徒、劳作、掌桌的地方。是不是就如同穿越百年时光,看到年轻时的我爷爷?


我最初记忆中的爷爷已经50多岁,夏天穿白布褂子,冬天穿中式对襟棉袄,罩一件黑色、或蓝色的袄罩,好像不常戴帽子。爷爷心灵手巧,做事从不糊弄,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我爷爷,称他为老万能。他会修钟表,会刻字雕花,磨推子剪子,还会焊接物件。他50岁开始学木匠,很快就可以带着别人做活,能打家具,做盖房子的木活——房梁架子、木门窗。我爷爷做的饭桌木凳子,现在还在我们家中使用。


那些个清凉的夏夜,艾绳燃起细细的轻烟,仿佛带来山野的清芬。爷爷把烟斗里的叶子烟压压实,拿起艾绳,吹吹艾灰 ,红火闪闪。就着艾绳的火,爷爷拿过烟斗深吸一下,点燃烟叶子,然后吐出一口烟。这时,爷爷就要给我们讲古了。


这一次,爷爷讲了他偷艺的故事。——我爸爸说,那是爷爷的亲身经历。1994年爷爷去世后,爸爸在《回忆父亲》一文中,曾详细记录了爷爷在“文兴茂印刷厂”的事情。


1923年,刚过了正月,虚岁十三的爷爷就要离开家,去营口当学徒。太爷爷有五子一女,我爷爷绍岱行二,因为三爷爷刚刚读书就显露了不平常的文学才华,太爷爷决定尽力供三子读书。家贫,没有能力供孩子都读书,爷爷刚读了二年半书,只能辍学,出去学徒。年前太爷爷已经找了亲属作保,只等年后就送去营口。


“那天早晨天刚蒙蒙亮,你太奶给我做了早饭,特意让我多吃点,省得路上饿。天真冷,一哈气就是一团白雾,路边的草上、树上,都带着白霜。”满十一周岁四个月的我爷爷,就这样踏上离家学徒的路。“走了挺远,回头看家的方向,你太奶还站着望呢。”


东家看到站在面前的我爷爷,年纪小,人长得瘦小,心里是不大满意的,想不要,又碍于保人的面子,不好意思拒收,勉勉强强留了下来。


“当学徒哪能像你们这样,以为是在父母身边呢。每天要早早起来,扫地抹灰,倒尿盆子,这些杂活都是小学徒得干的。熬过三年,才能教你点本事,还得看你是不是那块料。”


挑战也是机遇。时值郭松龄反奉,营口市面陡然紧张起来,大兵戒严,“文兴茂印刷厂”的仓库和印刷车间有一段距离,必须通过大兵的警戒卡哨。东家看我爷爷年纪小身量小,不引人注意,就让他经由卡哨铁网取送纸张。当时印刷厂的纸张都是我爷爷一人来回取送,仗着我爷爷的勇敢,经营才没有受到大影响。也正是因为这个功劳,东家允许我爷爷学艺。


学艺更是挑战。“那时哪有电动机械,全凭人工摇动机器的大轮子。我一天要摇动轮子一万七八千转,到了晚上,累得昏死一般,一动不想动。”据我爸爸在回忆爷爷的文中记叙,当时我爷爷身高不足五尺,体重不到八十斤。但我爷爷坚持下来了!他的坚忍韧性、忠厚善良、聪明才智被东家所认可,若干年后,爷爷当上了“文兴茂印刷厂”的技师、掌桌。当时的“文兴茂”只是一个石印车间,我爷爷的职务相当于车间主任兼技术员。


“文兴茂”东家姓张,识人能干,对我爷爷很器重。我年轻的爷爷当时春风得意,但更低调踏实,在他兢兢业业的管理下,文兴茂发展很快,盈利更多。于是,颇具前瞻眼光的张东家很快安装了电动设备,搞起胶印,并从沈阳聘请二名技师,专门负责配制药胶。这消息,在当时的营口印刷业,有美国1945年在日本广岛投放原子弹的轰动效应。但从此以后,曾经管理井井有条的“文兴茂”便不再风平浪静。请来的两位师傅相貌有特点,两双猴子眼,一个狮鼻,一个鹰鼻,行为更有特点,吃喝嫖抽外,夜不归宿,不按时上工,当面骂工人,背地里也骂东家和我爷爷。不断的胁迫东家涨工资,否则就撂挑子。东家气急之下,希望我爷爷留心学学胶印配药技术。


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。当时胶印药品有十四种,俱标识英文说明。爷爷的文化水准是看不懂英文说明的,更没有人会告诉你。夜深人静,借着月光,爷爷轻轻打开橱柜,用等子把十四个药瓶逐一过秤,并且每过一个就用小钢锯在瓶底划出一条、两条、三条------各不相同的记号。这样,十四个药瓶就都有了爷爷自己知道的记号和各自重量。隔了几天,又配制药胶了,爷爷再把每个药瓶称重,看看少了多少份量,这样,爷爷获取了一剂药胶各类药品所含份量。经过数次比对,结果一致,爷爷掌握了药胶配制比例。


后来的一天,那两个师傅又自恃技术无人可替代,大发雷霆,要让“文兴茂”一天也干不下去,东家解雇了他们。

我爷爷使文兴茂经营不断扩大,作为年轻的技师、掌桌,他仍每天身扎围裙,满手油墨,和工人一起劳作。一次,一家大商号来印一笔大件,问掌桌的在哪里,看一个年轻人满手油墨的走来,不敢相信这就是掌桌的。


“文兴茂”自此发了大财。但工人的工资并没涨,倒是东家从窑子里讨了两房姨太太。 


东家给爷爷的工资不低,每月27块大洋。爷爷每每回忆说:“当时在屯子里抗一年大活,挣9块现洋,一个警察每月7块现洋,我一月挣27块现洋,实在不少。”爷爷总是知足,我曾问爷爷,当年沈阳那两个技师每月挣多少钱?爷爷说,“技师每月32块大洋。”可是爷爷,你每月干两个技师和一个掌桌的活,怎么挣得比技师一个人还少?爷爷这便不吱声,反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,说,这是我25岁那年照的。爷爷又回忆说,“那年年底,营口的商界在会海楼聚餐,东家让我参加,特意给我做了这套西服,还有一件呢子大氅。”照片上的爷爷非常帅气,敦厚笃定,还戴着一副金丝边眼睛,很是风流倜傥的样子。


东家的大夫人称我爷爷为邢老弟,要给我爷爷在营口找个漂亮媳妇。我爷爷拒绝了,按照约定,回乡娶了我奶奶王凤智,当年,我爷爷27岁。


爷爷看不惯东家的行为,可也没有权力多说什么。爷爷曾给几个家庭困难的工人说情,希望涨点工资,可东家却说出那样一句话:这帮臭苦力,谁不给我拼命干活我就把谁轰出去,有钱能使鬼推磨,不好好干活,就给我滚。这样的话让爷爷伤心,东家对工人的冷酷渐渐显现,逛窑子娶姨太太的行为也让爷爷不齿。


崇拜消退,忠诚也适可而止,爷爷提出辞职。东家惋惜,极力挽留,但爷爷去意已决,于年底回乡,与奶奶团聚。从13岁到27岁,爷爷在营口“文兴茂印刷厂”走过艰辛的童年,劳累的少年,成就青年多彩的回忆。


几年后,“文兴茂”经营不得其人,又因家庭纷争,工厂败落,两位姨太太离去,家庭也至此衰败。


无怪乎我找寻不到“文兴茂印刷厂”的痕迹!复原的营口老街留下的痕迹,一定是百年营口繁华里浓墨重彩的一笔。而“文兴茂”,已早早消逝了名字。


今年正月十五的月亮圆在了十七。离开老街的花灯华彩,沿着辽河岸边,向东而行,仿佛听见那曾经从浑河而来的小火轮的汽笛犹在鸣响。


我无法走进百年前的“文兴茂印刷厂”,却依稀看见浅淡的旧时月色里,我爷爷在十四个药瓶子上刻着记号标识,又用天平称出重量,如此反复多次。他摸索着、拿着药瓶的身影,在我眼前出现铜版画的效果。 


那些消失的营口老街痕迹,也曾筑基百年营口的繁华兴盛。


多年以后,爷爷与张东家还有一面之缘,东家感叹说“得人者昌,失人者亡。”


爷爷后来说:小财靠智,大财靠德。


我却懂了奶奶常说的“有享不来的福,没有遭不来的罪”这句话:福分需要以德行为基础。


晕黄色的月亮安静的挂在东天边,在辽河河面上洒下清光。冰雪覆盖河面,看不出辽河是涨潮还是落潮,河面一片沉寂,仿佛沉寂着的百年历史时光。其实,无论春夏秋冬,辽河水面波光粼粼亦或冰封千里,都依旧潮涨潮落,经由这里奔向大海。 


作者简介:邢瑜,女,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,营口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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